我叫林晚,回城的第二十七天,工作还没着落,人先被我妈念叨得快要原地飞升了。
“你说你,一个大姑娘家,成天窝在这么个鸽子笼里,是能下蛋还是能长蘑菇?”
我妈,王秀莲女士,一边用抹布擦着那张被岁月盘出包浆的八仙桌,一边对我进行每日例行的灵魂拷问。
我们家确实小。
一个筒子楼里三十平不到的单间,用布帘子隔出我和我哥的“卧室”,我妈在厨房里挪个身都得喊“借过”,我爸的报纸差点杵到我哥的鼻子上。
我从陕北那个能跑马的广阔天地回来,感觉自己像只被塞进罐头的沙丁鱼,快要窒息了。
“妈,我在思考人生。”我躺在我的小铁床上,望着天花板上那块倔强的霉斑。
“你还思考人生?你的人生马上就要被人思考了!”我妈把抹布“啪”地甩进盆里,水花溅了我一脚。
我哥林涛,一个在部队里被锤炼得方方正正的男人,适时地端着一碗面从厨房里出来,成功转移了火力。
“小晚,来,吃面。”
他把碗递给我,对我使了个眼色。
我坐起来,吸溜一口面,烫得我直咧嘴。
“哥,你那眼儿再挤就抽筋了。”
林涛清了清嗓子,坐到我床边的小马扎上,一副要进行战前动员的严肃表情。
“小晚,跟你说个正事。”
我妈立刻竖起了耳朵,连擦桌子的动作都停了。
“我给你介绍个对象。”
“噗——”我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。
“哥,你认真的?我这刚回来,脚跟还没站稳呢。”
“就是因为脚跟没站稳,才要找个能让你站稳的人。”林涛说得理直气壮。
我看着他那张写满“为你好”的脸,一时间竟无言以对。
“谁啊?”我妈比我还激动,凑了过来。
“我以前的老战友,江恒。现在是营长了。”林涛的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。
营长。
这两个字像块大石头,砸得我有点懵。
在我印象里,营长这种生物,要么是络腮胡子的大老粗,要么是满口语录的老干部。
“多大了?”我妈问。
“三十了。”
“哟,那可不小了。”我妈有点犹豫。
“男人三十一枝花。”林涛梗着脖子反驳。
“我才二十三。”我小声嘀咕。
“二十三怎么了?你再过两年就成老姑娘了!”我妈的矛头瞬间对准我。
得,我闭嘴。
“他人怎么样?家里什么情况?”我妈开始盘家底。
“人绝对靠谱,踏实,稳重,有担当。家里是本地的,父母都是工人,条件不错。”林涛对答如流,显然是做足了功课。
我听着这些标签,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的确良军装,表情严肃,不苟言笑的男人形象。
我的CPU有点干烧了。
“我不去。”我把碗一推,态度坚决。
七年在农村,我看够了那种搭伙过日子的婚姻,两个陌生人因为条件合适被凑到一起,然后用一辈子去磨合,或者互相折磨。
我不想那样。
“为什么不去?见个面怎么了?”我妈的嗓门又高了八度。
“没感觉。”我吐出三个字。
“感觉能当饭吃吗?江营长那样的,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呢!”
“那让她们去嫁呗,我不稀罕。”我梗着脖子,犟脾气上来了。
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
我哥叹了口气,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小晚,哥知道你在乡下受了苦,心里有想法。但江恒,他不一样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?不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?”
“你见见就知道了。”林涛的眼神很诚恳,“就当给哥一个面子,行吗?”
我看着他,这个从小就护着我的哥哥,为了我的事,低声下气地求我。
心里那点犟劲,就这么软了。
“行吧,就见一面。”
我妈脸上立刻多云转晴。
“这就对了!我这就去给你找件像样的衣服!”
看着她兴冲冲地在箱子里翻找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回城,回的好像不是家,而是一个新的战场。
见面的地点约在公园。
老套,但安全。
我穿了件我妈翻出来的碎花衬衫,底下是条蓝色的确良裤子,自我感觉良好,结果我妈非说我穿得像个村干部,硬是给我头上别了个红色的发卡。
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土得掉渣的自己,emo了。
我哥陪我一起去的,他说他得跟老战友叙叙旧。
我严重怀疑他是怕我临阵脱逃。
我们在公园门口等了十分钟,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不远处。
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。
很高,很挺拔,像一棵小白杨。
他朝我们走过来,步伐稳健,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。
离得近了,我才看清他的脸。
跟我想象中的络腮胡子和大老粗完全不一样。
他很清俊,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,眉眼深邃,鼻梁高挺,嘴唇很薄,抿着的时候,有种说不出的严肃。
但他眼睛里,又透着一股温和。
“林涛。”他先跟我哥打招呼,声音低沉,很好听。
“江恒,你小子,可算见着了!”我哥一拳捶在他肩膀上,两个人笑了起来。
寒暄过后,林涛把我推到前面。
“这是我妹妹,林晚。”
江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那目光很直接,很专注,不带任何杂质,看得我有点不自在。
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红发卡。
“你好,林晚同志。”他朝我伸出手。
他的手很大,很干燥,掌心有层薄薄的茧。
“你好,江营长。”我礼貌性地握了一下,很快就松开了。
“别叫江营长,叫我江恒就行。”他说。
气氛有点尴尬。
我哥这个社交达人赶紧出来打圆场。
“走走走,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。”
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,我哥和江恒聊着部队里的事,我插不上嘴,只能低头玩手指。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他剪裁合身的军装上跳跃。
他坐得很直,腰杆挺得笔直,侧脸的轮廓很硬朗。
我偷偷打量他,发现他其实也在看我。
不是那种审视的打量,而是一种……很安静的注视。
好像他已经认识我很久了。
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。
“小晚在陕北待了七年,刚回来,还有点不适应。”我哥把话题引到我身上。
江恒“嗯”了一声,看着我。
“辛苦了。”
简简单单三个字,不知道为什么,比我妈念叨一百句都有用。
我心里那点委屈,突然就冒了点头。
“还好。”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。
“工作找得怎么样了?”他问。
“还没呢,现在工作不好找。”我有点丧气。
“别急,慢慢来。”他的语气很平稳,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我哥看我们聊上了,找了个借口溜了。
“我去买几瓶汽水,你们聊。”
长椅上只剩下我和江恒。
沉默在蔓延。
我感觉比在生产队开批斗会还难熬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会同意来相亲?”我没话找话,想打破这该死的寂静。
他转过头,认真地看着我。
“因为是你。”
我的心,咯噔一下。
这是什么虎狼之词?
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好吗?
“我们……认识吗?”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,确定自己的人生里从没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问我:“你还记得七年前,你去火车站那天吗?”
七年前,火车站。
那天的记忆,像一部褪色的黑白电影,在我脑海里缓缓播放。
震耳欲聋的口号,漫天飞舞的红旗,父母强忍的泪水,还有……那个紧紧攥在我手里,已经凉透了的窝窝头。
“记得。”
“那天,我也在。”他说。
我愣住了。
“你在?”
“嗯,我去送我妹妹。她在你后面一节车厢。”
我的大脑飞速运转,试图从那片混乱的人海中,找出一张属于他的脸。
但失败了。
那天我的世界里,只有离别的悲伤和对未来的迷茫。
“我看见你了。”他继续说,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“你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扎着两个麻花辫,眼睛又大又亮,里面有不甘,有倔强,但没有害怕。”
他描述得那么清晰,就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。
“你把你妈给你塞的唯一一个白面馒头,分给了旁边一个哭个不停的小姑娘。”
我怔住了。
这件事,连我自己都快忘了。
那天人特别多,一个小姑娘跟家人走散了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我看着可怜,就把我妈偷偷塞给我,让我路上吃的白面馒头给了她一半。
那么小的一件事,他是怎么知道的?
“你哥当时也在,他跟我说,那是他妹妹,林晚。”
原来是这样。
“就因为这个?”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。
就因为一个馒头,他就……
“嗯。”他点头,眼神无比真诚。
“林涛后来跟我说,你到了乡下,给家里写信,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。他说你看着娇气,其实骨子里比谁都硬。”
“他说你一个人能扛半袋粮食,能跟村里的男人吵架,能为了保护同去的知青,跟大队长叫板。”
我哥这个大嘴巴!
我脸上有点发烫。
“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。”
“不是旧事。”他看着我的眼睛,一字一句,说得格外清晰。
“我等这一刻,等了七年。”
轰的一声。
我的大脑当机了。
周围的蝉鸣,小孩的嬉笑,远处传来的广播声,在这一刻,全都消失了。
我的世界里,只剩下他这句话,和他那双深邃得像星空的眼睛。
等了七年。
这四个字,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有分量。
它像一颗子弹,精准地击中了我用七年时间筑起的坚硬外壳。
我有点慌。
这种感觉太陌生了。
就好像,你一直在黑暗里独自走了很久很久,突然有个人,提着一盏灯,告诉你,他一直在等你。
“你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。
“我本来想等你自己回来,再去找你。没想到林涛先提了。”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。
“你就不怕我……在乡下嫁人了?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“怕。”他回答得很干脆,“所以我一直在等林涛的信。他说你没对象,我就放心了。”
我哥,好你个林涛!
你这是把我卖了个底儿掉啊!
我心里又气又笑,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……甜。
“你不觉得这样很傻吗?”我问他,“万一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呢?”
“你就是。”他回答得毫不犹豫,“你比我想象的,还要好。”
我彻底没话说了。
这个人,简直就是个直球选手。
不给你任何迂回闪躲的机会。
我哥提着三瓶汽水回来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我们俩大眼瞪小眼的场景。
“聊得怎么样?”他笑得一脸八卦。
我瞪了他一眼。
江恒却站了起来,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汽水。
“挺好的。”
回家的路上,我哥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。
“怎么样怎么样?江恒不错吧?我就说他靠谱!”
我没理他,脑子里一直在循环播放那句“我等了七年”。
太不真实了。
就像话本里才有的故事。
接下来的日子,江恒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。
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,也不会搞什么浪漫惊喜。
他只是很实在地,为我解决一个个难题。
我工作没着落,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堆招工信息,用红笔把适合我的都圈了出来。
“这个纺织厂在招档案员,我觉得适合你,你识字,心又细。”
“这个街道办缺个干事,虽然累点,但是稳定。”
我妈嫌家里地方小,念叨着想换个大点的房子。
第二天,他就提着工具箱来了。
叮叮当当地一下午,在墙上给我搭了个木阁楼,我的“卧室”瞬间宽敞了一倍。
他还顺手把厨房里那个接触不良的灯泡给换了。
我妈看着那个亮堂堂的厨房,和那个结实又漂亮的小阁楼,嘴都合不拢了。
看江恒的眼神,活像在看自己的亲儿子。
“小江啊,快歇歇,喝口水。”
“小江啊,晚上别走了,就在这儿吃饭。”
我哥都得靠边站了。
我嘴上不说,但心里那座冰山,确实在一点点融化。
他从来不问我过去的事,也从不催我做什么决定。
他只是陪着我。
我因为找工作碰壁,心情不好,一个人跑到河边坐着。
他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默默地在我身边坐下,递给我一瓶橘子汽水。
“工作慢慢找,总有合适的。”
我们俩就这么坐着,谁也不说话,看着河水静静地流淌,心里却觉得很安宁。
有一次,我遇到了以前一起下乡的知青孙梅。
她比我早回来两年,嫁了个厂长的儿子,日子过得挺滋润。
“哟,林晚,回来啦?”她上下打量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优越感。
“嗯。”我淡淡地应了一声。
“工作找着没啊?要不要我让我爱人帮你问问?他们厂扫厕所的岗位还缺人呢。”她捂着嘴笑。
我气得脸都白了。
当年在乡下,她生病,是我背着她走了十几里山路去卫生所。
分粮的时候,是我把我的口粮分给她。
我没想到,人心能凉薄到这个地步。
我正要发作,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。
是江恒。
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。
他穿着便装,但那股军人的气场,还是让孙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
“我爱人就不劳你费心了。”江恒的语气很平淡,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他把“我爱人”三个字,咬得特别重。
孙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“你……你们……”
“我们下个月就去领证。”江恒搂着我的肩膀,看着孙梅,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。
“到时候,就不请你喝喜酒了。怕你见了,心里不舒坦。”
孙梅被怼得哑口无言,灰溜溜地走了。
我看着江恒,心里翻江倒海。
“谁说要跟你领证了?”我嘴硬。
“我说的。”他看着我,眼睛里有笑意,“你要是不同意,我现在就去追上她,跟她解释清楚。”
“你敢!”我急了。
他笑了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。
像冰雪初融,春暖花开。
那天晚上,我失眠了。
我躺在江恒给我搭的小阁楼上,翻来覆去。
七年的乡下生活,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。
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,那些看不到希望的绝望,还有……那个曾经让我动过心,最后却为了回城名额,娶了大队长女儿的男知青。
是那些经历,让我变得像个刺猬,不敢轻易相信别人,更不敢交付自己的真心。
可是江恒不一样。
他用七年的等待,和这段时间以来默默的付出,一点点拔掉了我身上的刺。
他让我知道,原来真的有人,会透过你一身的尘土和疲惫,看到你灵魂深处的光。
我好像,没有理由再拒绝他了。
我跟江恒说,我想回一趟陕北。
我想去跟我的过去,做个正式的告别。
他什么也没问,只说:“我陪你。”
我们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,又转了两趟长途汽车,才回到那个我待了七年的小山村。
村子还是老样子,贫穷,闭塞。
见到我,乡亲们都很热情。
“晚丫头回来啦!”
“哟,还带了个这么俊的后生!”
我笑着跟他们打招呼,心里却有些酸涩。
我带江恒去了我住过的知青点。
那几间破败的土坯房,窗户纸都烂了,风一吹,呼呼作响。
“我以前就住这儿。”我指着最里面那间。
他走进去,摸了摸那张用土砖搭的床,又看了看墙上用木炭画的画。
那是我当年闲着无聊画的,画的是天安门。
他站了很久,没有说话。
我还带他去了我开垦过的那片荒地。
如今已经长满了杂草。
“当年为了开这片地,我手上的血泡就没好过。”我蹲下来,抓起一把土。
土还是那片土,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。
江恒在我身边蹲下,握住我的手。
“以后,再也不用你干这些了。”
我的眼泪,一下子就掉下来了。
七年的委屈,七年的辛苦,在这一刻,好像都有了出口。
我趴在他怀里,哭得像个孩子。
他没有安慰我,只是静静地抱着我,轻轻地拍着我的背。
等我哭够了,他才用指腹帮我擦干眼泪。
“哭完了?”
“嗯。”我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。
“那我们,是不是该回家了?”
家。
这个字,从他嘴里说出来,那么自然,那么温暖。
“好,回家。”我看着他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离开村子的那天,很多人来送我们。
当年我分馒头给她的那个小姑娘,如今也长成了大姑娘,她红着眼,给我塞了一篮子煮鸡蛋。
“晚姐姐,你一定要幸福。”
我抱着那篮子还带着余温的鸡蛋,心里暖暖的。
回程的火车上,我靠在江恒的肩膀上,睡得很沉。
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,我又回到了七年前的火车站。
人潮汹涌,汽笛长鸣。
我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站在人群中,茫然又无助。
就在这时,我看见了。
在不远处的月台上,一个年轻的军人,正定定地看着我。
他的眼神,穿过拥挤的人群,穿过离别的悲伤,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那一刻,天光大亮。
我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。
江恒正用手帕,温柔地帮我擦拭。
“做噩梦了?”
我摇摇头,抓住他的手。
“江恒。”
“嗯?”
“谢谢你。”
谢谢你,在我不知道的时候,爱了我那么多年。
谢谢你,在我最狼狈的时候,看到了最好的我。
谢谢你,愿意等我。
他没说话,只是收紧了手臂,把我更深地拥进怀里。
回到北京,我们很快就去领了证。
没有婚礼,没有酒席,只是请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。
我妈拉着我的手,眼圈红红的。
“晚晚,以后要好好过日子。”
我爸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,也拍了拍江恒的肩膀。
“我女儿,就交给你了。”
江恒郑重地点头。
“爸,妈,你们放心。”
那天晚上,我搬进了江恒在部队分的房子。
房子不大,但很干净,收拾得井井有条。
阳台上还养了几盆花。
我看着这个属于我们的家,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。
“在想什么?”江恒从后面抱住我。
“在想,我是不是在做梦。”我靠在他怀里。
“不是梦。”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,“以后,我们每天都在一起。”
婚后的生活,平淡,却很幸福。
江恒在部队很忙,经常不回家。
但他只要一有空,就会马上赶回来。
他会给我带部队食堂的大肉包,会笨拙地学着给我做饭,会把我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。
我找了份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工作。
很清闲,每天就是整理整理书籍,登记一下借阅信息。
同事们都说我嫁得好,嫁了个营长,可以当官太太享福了。
我只是笑笑。
她们不懂,我喜欢的,不是“江营长”这个身份,而是江恒这个人。
我喜欢他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的样子,也喜欢他穿着背心,在家里给我修水龙头的样子。
我喜欢他开会时严肃认真的样子,也喜欢他晚上抱着我,跟我讲部队里趣事的样子。
有一天,我哥林涛来家里吃饭。
喝了点酒,话就多了。
“小晚,你知道吗?当年江恒为了等你,拒绝了多少人吗?”
我给他夹了块排骨。
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他们师长的女儿,文工团的台柱子,长得那叫一个水灵,追他追得全军区都知道了,他愣是没同意。”
“还有军区医院的护士,一个军长的侄女……反正条件好的,数都数不过来。”
我看了江恒一眼,他正埋头吃饭,耳朵却有点红。
“他当时就跟我们这帮兄弟说,他心里有人了,是个去乡下插队的北京姑娘。”
“我们都笑他傻,说人家姑娘在乡下待那么多年,说不定早就嫁人了。就算没嫁人,等她回来,黄花菜都凉了。”
“可他就是认死理,说他认准了,就一定要等。”
林涛喝了口酒,感慨道:“这一等,就是七年。你们说,这世上,能有几个江恒?”
我心里酸酸的,涨涨的。
我拿起酒杯,敬江恒。
“江营长,我敬你一杯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我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这杯酒,不是敬你等了我七年。”
“是敬你,让我相信了,这世上真的有美好的事情,值得等待。”
我一饮而尽。
他也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那天晚上,江恒抱着我,跟我说了很多他这七年的事。
他每年都会让我哥给他寄一张我的照片。
从第一年那个扎着麻花辫,眼神倔强的少女,到第七年那个剪了短发,眼神里带着疲惫和沧桑的青年。
七张照片,他都收在一个铁盒子里,珍藏着。
他说,每次执行危险任务之前,他都会拿出来看一看。
看看照片里的我,他就觉得,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。
“林晚,你是我活下去的动力。”
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声音有点哑。
我抱着他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一遍遍地吻他。
第二年春天,我怀孕了。
江恒高兴得像个孩子,抱着我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。
我妈和婆婆轮流来照顾我,把我当国宝一样供着。
江恒只要一有空,就趴在我肚子上,听里面的动静。
“你说,他会像我,还是像你?”
“最好都像。”我说。
像你的正直和勇敢,像我的乐观和坚强。
我们的儿子,江念晚,在初冬的一个清晨出生了。
名字是江恒起的。
他说,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你林晚,就是我的回响。
有了孩子以后,家里更热闹了。
江恒这个铁血硬汉,在儿子面前,彻底成了一个女儿奴……哦不,儿子奴。
换尿布,喂奶粉,样样都学得有模有样。
有时候我看着他们父子俩,会忍不住想,如果七年前,我没有把那个馒头分给那个小姑娘,如果江恒那天没有去火车站,如果我哥没有把他介绍给我……
我们的人生,会是什么样子?
但人生没有如果。
所有的相遇,都是命中注定。
江念晚三岁那年,江恒因为任务需要,要去边疆驻守三年。
走的那天,他抱着儿子,亲了又亲。
最后,他走到我面前,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
“我等你。”我说。
又是等待。
但这一次,我不再害怕。
因为我知道,在远方,有一个人,跟我一样,在思念着,在期盼着。
我们的心,是在一起的。
这三年,我一个人带着孩子,上班,下班,操持家务。
很辛苦,但也很充实。
我常常给他写信,告诉他家里的点点滴滴。
儿子会叫爸爸了,儿子会走路了,儿子今天在幼儿园又得了小红花。
他的回信很短,总是那几句。
“一切安好,勿念。”
“照顾好自己和儿子。”
“等我。”
但我能从那简短的字句里,读出他深沉的爱和思念。
三年后,他回来了。
比走的时候黑了,瘦了,但眼神更加坚毅了。
他站在我面前,风尘仆仆。
江念晚已经不认识他了,躲在我身后,怯生生地看着他。
江恒的眼圈,一下子就红了。
他蹲下来,朝儿子伸出手。
“念念,我是爸爸。”
那天晚上,我们一家三口,紧紧地睡在一起。
我枕着他的胳膊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,觉得无比安心。
“林晚。”他在黑暗中叫我。
“嗯?”
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嗯,你回来了。”
真好。
后来,江恒转业到了地方,我们一家人,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。
林涛也结了婚,娶了个温柔贤惠的嫂子。
我爸妈和我公婆,身体都还硬朗,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孙子。
生活就像一条平静的河,缓缓地向前流淌。
偶尔,我也会想起在陕北的那七年。
那段岁月,曾经是我不愿触碰的伤疤。
但现在,我却很感谢它。
是它,让我学会了坚强,让我看清了人心,也让我,遇到了江恒。
有一个周末,我们一家人去公园玩。
阳光很好,江念晚在草地上放风筝,笑得咯咯响。
我和江恒坐在长椅上,看着他。
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张长椅。
“江恒。”我突然叫他。
“嗯?”他转过头看我。
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。”
“七年前,你看到的是另一个姑娘,她也把馒头分给了别人,你是不是也会等她七年?”
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。
他看着我,没有立刻回答。
阳光照在他脸上,他的轮廓柔和又清晰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缓开口。
“会。”
我的心,沉了一下。
“但是,”他握住我的手,十指紧扣,“我不会像爱你一样,爱她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,那天在火车站,把馒头分出去的姑娘有很多。但是,只有你的眼睛里,有光。”
“那束光,我找了很久。”
“那束光,叫林晚。”
转载请注明来自极限财经,本文标题:《男人三十一枝花下一句押韵(我申请知青回城后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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